我是人体白细胞的一种，叫粒细胞，在骨髓出生，长大后穿越到血管履行我的天职-保家卫国，及国王安康！老年时则再次穿越血管，回到组织、脏器，颐养天年。我们成长与衰老都是以内核分叶为标志，出生时，内核是一个圆形，犹如天地鸿蒙之初，混沌一片；后来清气上升，浊物下沉，分成两到三个核，这意味着进入青、中年；岁月似飞刀，当年老时，它把我们的核雕刻成四到五个！每个阶段大概都是2-3天，总共就一周左右，可这就是我一生的岁月。

    童年本来是无忧的时光，可我生不逢时。当我还在年少之时，前线即发出集合信号弹（粒细胞趋化因子），当我们粒细胞家族集合到一起知道，原来有敌人入侵。有一种叫细菌的族群，寄居在边陲之外，一直觊觎我大好河山，因我边疆军士兵强马壮，他们奈何不得，一代又一代饮恨而终！这次他们经过长时间养精蓄锐，发起攻击，边疆军士拼死力守，奈何敌人数量众多，凶猛异常，并且蓄谋已久，我军难以抵挡他们的进攻，一旦局部战线失守，细菌必将挥兵南下，侵入我国血脉，发展为败血症的征象，到时候山河飘零，四季失常，所有子民或流离失所，或沦为细菌之阶下囚、腹中餐！边疆告急！消息像风一样传遍每个角落！

    本来我等尚幼之辈应该还在骨髓，可是如今前方军士伤亡众多，为补兵力，我们不得不过早扛起保家卫国的责任。同伴们迅速换上戎装，携带各种武器及救生用品：营养素、溶菌酶、炎症因子等（造成粒细胞颗粒增粗），离开故乡，朝着边疆出发。

    那天，我们栖息在大河边上，忽然一阵风吹来，奇冷无比，瞬间，头发、眉毛上都结满了冰霜，我们浑身颤抖，不知何事！将军遇事沉稳，叫到：不要慌张，并叫我们背靠一起，互相取暖，寒意渐褪，冰霜开始融化，可是又觉得温度高起来，热浪滚滚，似乎有着火之势！将军派了一小队士兵四周巡视，发现几个已经分化成四、五个核的老兵拖着残躯，对于这些年老的勇士，如果是安定之年，早已退居前线，可是如今国家危难，无论年老还是年幼，依然坚持在战场。询问之下，原来边疆失守，细菌已经驱兵进入我国血脉，并且释放毒素，因此现在变得冷热失常！每个粒细胞都气愤填膺，血脉贲张，内核分为两个，长戈在握，只待上场杀敌。

    突然“啊”的一声发出，我们循声望去，只见一个粗短的身体在地上哀嚎，双腿直蹬，双手捂胸，血从指缝间流出来！原来一个兄弟看到一个细菌在鬼鬼祟祟的躲在一侧，似乎打探情报，于是手一扬，飞镖（炎症因子）出手，正中敌人胸口，另一兄弟飞步上前，再次补了一刀，并洒上化尸粉（溶菌酶），敌人化作一滩黄水！

    一日，在行军途中，将军突然手一挥：停，有敌情！小心戒备。果不其然，一会儿，一大队人马过来，全部着紫色的长袍，妖气弥漫，铺天盖地，携风雷之势，摧毁河岸及山脉，同时释放大量毒素，毒性非常强，所到之地，花谢草枯！将军令旗一挥：一字鸿雁阵，所有的兄弟迅速列成城墙一般，挡在敌人行军路上。细菌发出“桀桀”怪笑，携带毒素扑来，毒素弥漫在空中，散发着腥臭味，边上的士兵最先被侵袭到，瞬间面目全非，将军叫到：有毒，不应近距离接触，暗器招呼！刹那间，各种炎症因子飞出，漫天呼啸，带着闪电般的光芒，朝敌军飞去，哀嚎声此起彼伏！但仍有许多细菌躲过暗器跑到我们身边，于是大家纷纷用兵刃招呼，有些兄弟甚至直接张口，把细菌生吞！但是毒素也在发挥它的威力，冷热不调，让人一下子觉得坠入冰窟，一下子觉得掉进火炉，各位弟兄都面赤口焦，大地也在剧烈颤抖。

    细菌死伤无数，渐渐退去，我们自己也伤亡惨重，我自己在这场战役中也受刀伤，内核被分成三个。月光下，看着伤口，充满悲凉的意味。远处似乎有人在喊：孩子，你醒醒啊，怎么全身发烫，肢体冰凉！声音撕心裂肺，我们的心似乎也都碎了！想当初我们在家中无忧无虑，然而铁蹄入侵，遂纷纷辞别故乡和家人，卷入这场战争之中，生死难料，此刻家中亲人定在倚门而望！有士兵在低低地唱起：花间蝶，缓缓飞，柳叶如眉横笛吹；春江水，化作泪，江东子弟何时归！有人已经开始哭泣！将军振臂而起，须发齐张：兄弟们，我知道你们都想念家乡和亲人，可是皮之不存，毛将焉附？只有先保卫国家，才有家园可言，宁愿沙场战死，也不在家等死！说罢，席地而坐，弹剑而歌：百万男儿出秦关，不破楼兰誓不还，人生处处皆桑梓，不分黄土与青山！声音慷慨激昂，犹如黄吕大钟所发，直冲云霄，众位兄弟纷纷一扫萎靡，和着将军的歌声唱了起来！

    在睡梦中，我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，只见一个穿白衣服，同我们国王一样的人：发热，感染指标（CRP，降钙素原）高，考虑细菌感染可能，必须使用抗生素！我从梦中惊醒！

    早上，探使回报：将军，前面有军队，来路不清，但是根据他们对我军的反应，可能是友非敌！说话间，见一队刀枪林立的人马逶迤而来。将军迎上前去，跟首领寒暄几句，并辔而行！原来真是援军（抗生素）到了！

    不久，那些细菌再次发动进攻，有了援军，兄弟们似乎更加英勇，可是发现，援军似乎没有起多少作用，他们的刀剑砍在细菌身上，仅有少部分倒下，更多的只是一个小小的裂口，更有部分身上毫发无损。这些细菌身上像有一层特殊的物质，援军的刀剑一砍上去就滑过一侧，或者变钝，根本不起作用。而经过一夜的休整，细菌比上次更加猖獗、狡猾，进攻的方式各式各样，或腾空而起，或横冲直撞，或遁土而出，都释放出大量毒素，即使灭亡，也崩解成各种碎片，四处飞射。所有的子民纷纷逃窜，少部分细胞族群也趁机作乱，吞噬着我们的兄弟和其他无辜平民（巨噬细胞噬血现象），我们先用“一字鸿雁”阵型，后演变成“猛虎入林”阵型，再后变换成“白鹤双飞”阵型，但根本无法阻挡敌人潮水般的进攻，这次战斗更加惨烈，血流成河，日月无光，最终以我们失败而收兵。

    我们退守在密林中，无计可施。夕阳如血，鸦雀乱飞，满目苍夷，皆带肃杀之意。我最好的兄弟也在这场战斗中殉命！我跟他一起长大，一起出征，一起杀敌，现在却阴阳两隔。我抱住他越来越冷的身体，潸然泪下！他从未离我这么近，我伸手就可以摸到他的脸，而他从来又没离我那么远，无论我怎么呼喊，他都听不见！

    细菌的进攻越来越频繁，虽然后方又增补了几次兵力，可是我们的兄弟仍然越来越少。我的内核已经分裂成四个核了，力气像水流一样在体内慢慢流失，这是身体机能老去的象征，如果到了五核或者六核的时候，则意味进入完全进入黄昏，甚至逝去。我不怕死，因为保卫国土完整和国王安康是我们白细胞族群的信仰！但我不敢死，因为他现在却处于水深火热中。

    这里快成为一片没有生机的土地，青山飘零，河流淤积，整个昼夜都在极寒与极热中交替。我们的国王也在遭受极端的痛苦：寒战、高热、神智迷糊、肢端冰凉，或许下一步就发展到休克、出血、衰竭，几无挽回可能！可是，我的国王陛下，我该怎么来拯救你？

    我双手合十，向苍天祈祷：念彼观音力，疾去无边方……观音妙智力，解救世间苦。在烟雾缭绕中，我似乎又看见了上次那个穿白衣的身影，依旧看不清面容，只有那低沉，缓和的声音透过烟雾：高热、寒战、面色苍灰，感染指标高，高度怀疑败血症，但白细胞不高，病情进展快，可能为阴性菌感染，应加对阴性菌效果好的抗生素，同时加上丙种球蛋白。上次抗生素对阳性菌效果好，但是对阴性菌效果一般！佛祖真的是听到我的祈祷吗？

    真有两队人马鳞次栉比而来，一队人马杀气腾腾，刀光闪动，剑影流转，所有的细菌张大嘴巴，可是叫声刚到嘴边，便倒地不起；而另一组人马飞舞着彩带，所过之处，温暖如春，我们的伤口似乎被包裹，一注温热的暖流逐渐渗入，漫天的毒雾逐渐褪去，山脉的植被不再剥落，江河的水流不再淤积，大地也从颤动中开始恢复平静。

    一生的戎马倥偬，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，我在草地上躺了下来。草地因为之前毒素的侵袭已经干枯，但间中开始长出一些嫩绿色的青草，嫩绿与枯黄一离一离互相间隔，像是生命和死亡的彼此纠缠。我已经五个核，对于我们粒细胞家族而言，这是生命的休止符；可是五个核，也像是一朵寒霜中的梅花，或许生命本该如此，明知要历经严寒，明知会烟消云散，依然要铮然绽放。我的眼神在慢慢涣散，思绪在渐渐飘飞，朦胧中，看到几个字：热退，精神好转，病情恢复！耳边有人在吟唱：花间蝶，缓缓飞，柳叶如眉横笛吹；春江水，化作泪，江东子弟何时归……！

（作者系中山市博爱医院血液科医生肖生平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