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,是有耳朵的
博爱二支委会 肖生平
她远远地就叫我:肖医生,你下班了!我转过头来,发现是她,背着她的儿子!她儿子戴个口罩,趴在她背上睡着了!
大概十几天前,我碰见过她!那天晚上22:30左右,我去急诊拿药,经过门诊大堂的时候,我看到她倚靠在候诊大厅的椅子上,整个门诊大厅很空,只有她一个人,晚春的夜晚还是很凉,而那里更是面对大堂门口,凉意更深,我穿件春装,外面套件长袖白大褂,犹是两手合臂,她竟然没有什么感觉,穿堂风一吹,乱发飞舞!我跟她打招呼,问她为何这么晚还不回去,她说:她儿子又住院了,还很严重,在上呼吸机,等下还要帮他去买鼻饲的奶粉!
我心里“咯噔”了一下,她儿子是那个重度地中海贫血的患者,已经出现了心、肺功能不全,这疾病唯一的治愈方式就是骨髓移植,可是现在累及很多脏器,几乎是不可逆的,移植意义都不大,住院的次数越来越频繁,且每次病情都越来越重,以前可以自己走路过来,后来走路、睡觉都难,每次都是坐轮椅过来,今天,上呼吸机也不意外!我曾间接暗示她好几次,她儿子命运是可以预见的,但花费是未知的!我想,很多家长听到这句话,基本上知道是怎么回事!可是她每次带孩子来输血,都问一个问题:哎呀,她的鼻子怎么还是塞的,用了药也没有改善!我们的话,她好像根本没听进去,于是,我们在可怜她的时候,又挺“恨”她的!“你都知道了,他整个脸部的骨头都在增生,堵塞鼻腔,是不可能改善的!”我们解释过很多次了,可是她还是经常问。可是这次,不是单鼻子塞,连呼吸都无法维持,只能通过呼吸机帮助他呼吸,并且脱离呼吸机的机会非常小!
她应该才30几岁吧,可是有一双60多岁的眼睛,很浑浊,像是被风吹了异物在里面,她不停地用手去蹭!以前,碍于一个医生的角色和治病的习惯,实在难以将病情说得这么白,于是一直暗示她,对她旁敲侧击地说一些话,或许对于一个农村人而言,有些暗示仍是难以理解,看着她的模样,我心里强烈地萌生出一种冲动,遂说道:病情到了要上呼吸机,已经很重,并且花费也不小,你现在所有的钱都给他看病,以后的生活怎么过呢!再说,你花了钱,也不一定能救过来!
她转过头去,许久才道:医生,其实你说的,我都知道,其他人也跟我说过!可是,每次一听到他叫我“妈妈”,我就心软了,我今天中午回家了,吃饭时,像往常一样多摆一副碗筷,可是看着他不在,觉得家里空荡荡的!不管如何,我还是希望他能救过来,没有他我不习惯!
我想起一件事,问她,你家孩子堂哥不是也有这病吗?为什么你怀孕的时候还不做产检呢?
她低着头,言语顿挫起来:我们跟他堂哥家隔得很远,并且两家关系不怎么好,他堂哥生病的时候,我恰好怀孕,曾经去去看过他,我问他家是什么病,他们也没告诉我,或者他们也没有意识到有这么严重吧,我看他们不说,也就没问,就回来再也没去过......
一会儿,她“喃喃”地又把话题移到了儿子身上,说他虽然没有去上学,可是能够认识一些字,会做什么样的算术!她声音细小,像是在给自己说话,整个大厅都在沉默,只有风吹过的声音,无情地将一张纸屑从门诊入口卷起,往门诊出口飞去,片刻没有停留!同时也将她的话吹出门外,消失在夜色里!
我站在那里,已经不感觉到冷,只是觉得无所适从,想安慰她些什么,可不知如何说起......之后,我向她告别就回病房值班了!在转角时,瞥见她在往座椅上铺一件旧大衣,看得出,她准备在这个大厅过夜......
我以为那次是最后一次听到有关他的消息,没想到,他竟然顺利出院了,并且今天又看到他!她背着他去复诊的,我说,你不如输完血再回去吧,免得过几天又跑!她回答:出院那天才输完呢,并且我也答应他,今天不给他扎针输血,跟他说话要算数的!
此时,他已经醒过来了,盯着我望了一下。他眼睛以下都被口罩蒙住,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,几秒钟之后,我发现他脸颊部的口罩微微扯向两边,可以推测出,他应该是在笑。
我没有笑,只是在想:或许,风,也是有耳朵的!